远而已_

春秋各一半 剩下全是冬

最后一程(凌远个人向)


凌远已经在ICU里躺很久了。

三天。

三天前他终于坚持不住躺上了手术台,周明也像他所想的那样,站在身旁操刀。

周西斯的手术成功率很高,病人也不是没醒过。

当天药效一过,凌远就睁开了眼,迷迷糊糊记得自己是怎么倒的,也知道这是重症监护室。

他累了。撑着让所有人探视了一番就又睡了过去。

尽力的抬手,温柔地摸摸凌欢的头发说放心,哥没事;跟老大三牛耍嘴皮子,却是气声道死不了;把一个U盘交到李睿手里,充满信任的看着他,点了点头。一样,他也拦着所有人,没让任何人告诉父母。

这两天,各种数值显示凌远活着,但他却没再醒过。也许是累坏了,也许是他不想再对面外界的冗杂,沉睡着。所有人都这样想,等到下班了有空了,在门前站一会,叹声气再离去。

“我哥他还会醒吗?”凌欢问。

“会的,多险他都过来了。”周明也像凌远一样摸摸凌欢的头。

多险他都过来了…

就比如多年前他躺在医院大门的冰冷地板上,被凌教授抱回家,视如己出;就比如他十八岁那年倒在生母家里被带回凌家,好好呵护;就比如飓风,就比如胃出血…他都挺过来了。

“那他为什么还不醒?”

“因为啊,他累了,需要休息。”

依然是这个理由。这句话三牛说过好多次,打架逃课缺勤,始终是这个理由,可凌远却没说过多少次。

这些年来,他就跟穿着人偶装里的人一样,把自己包裹起来,在所有人的视线里忙忙碌碌,不曾休息,不曾松懈。可脱下伪装后,他也已经累得不成样子,累得满头大汗,累得宁愿任由疼痛蔓延也不愿起身吃药。

没有一个人关心过他,或者说是他倔强的不让所有人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。

所以此时躺在病床上的他肯定是最轻松的。

是的,他很快乐,因为他在做一个很长很长的梦……


十八岁那年,在别人本应该上大学的年纪,凌远穿着白大褂,与比他大三四岁的同学穿梭在医院里,实现着自己的梦想。

“他活过来了!他活过来了!”凌远摘下手套,高兴的跑到周明身边,“老大,我救活了一个人!”再高兴的拉着林念初的手,“念初,我做到了,这是我从死亡线拉回来的第一个人,以后会更多的!”

周明坐在凳子上看着他笑,不经意的拿开凌远的手,“快跟着老师去给家属解释病情。”

凌远这才恍然大悟,赶紧跟在老师后面,跑出了两人的视线。

在所有同学看来,沉默了两年的凌远,终于会笑了。看来,只有治病救人才是他最开心的事情。

吃晚饭时,他看着自己的手,不停的握拳展开,握拳再展开。小时候妹妹说自己的手真好看,握着有安全感,长大点爸爸也说自己的手就应该拿手术刀,治病救人。现在,他是完成了一样。

成就感使他又尽力工作了一晚上,临睡前他才想到,不应该就这么去拉林念初的手,她已经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了。

兴奋感完全消失,失落立即涌来,心里空落落的,睡意很快就覆盖全身。

谁知后来造化弄人,林念初最终还是跟凌远住在同一个屋檐下。他也终于可以像凌欢所说,握着自己喜欢的女孩的手,给她安全感了。

从此,凌远脸上是抹不去的笑容。他拉着她一起规划房子,逛街购物,吃馄炖,演布偶剧…几年后,上天赐给他们一对双胞胎。

就在凌远以为自己生命中的缺口要被填补的时候,所有的幸福又都消失了。

“凌远,我们的孩子没了!以前是他们不懂事,在我们还没准备好的时候来了,现在他们懂事了,走了…凌远,我们离婚吧。”林念初坐在床上对凌远怒吼,委屈的流着泪。

凌远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狠狠的撞了一下,刚才着急想骂出来的一大堆话突然全都堵在喉咙,只会下意识的重复的确认:“孩子…没了?”

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车上的,只记得把西装一丢疼痛感瞬间就袭来,却分不清是哪个部位。麻木的开着车,眼里的泪始终没有流下。

可能是人伤心多了,眼泪就会乖乖的呆在眼眶吧。

第二天醒来的时候,凌远感觉整个世界又变回灰色。没有了笑容,也没有人陪伴。他从两点一线变成了把办公室当成家,吃饭工作休息都在那。

也许是天见尤怜,没多久,凌远就从梅主任手里接过了平安母子的病历。

了解过后他发现,平安是一个与他极为相似的孩子。

他看着小男孩,眉眼之间的坚强与懂事让人心疼。

凌远想弥补当年没能救回生母的遗憾,也算是给自己一个救赎的机会,无论条件多么艰难。

那天,凌远,李睿,三牛,是最后一次在第一医院走廊里并行。

可是…


“老大,你快来看看凌远!小远他…”三牛冲进周明的办公室,不知是跑累了还是紧张,声音有点发颤。

病床上的人剧烈的痉挛着,氧气面罩被鲜血染上一层刺目的红色,仪器响起各种警报声,心电监护在忽上忽下的异常起伏。

三牛站在离病房最近的地方,脸几乎要贴到玻璃上。走廊开着恒温空调,之前他还跟院长抱怨过空调温度太高,能否再调低点,但现在三牛觉得空调特别冷,冷到他使劲搓自己手很久都没能回温。

周明第一次觉得凌远手臂上的伤,很刺眼。

“老大,小远他怎么样了?”

“还在。”

三牛突然感觉手心有了热度,有这两个字,起码能放心些。

所有仪器恢复正常,床上的人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,继续做着梦…


所谓的天才所谓的奇迹,都是家属在无望中的精神寄托,我不会为了满足家属创造奇迹的愿望,去让患者再接受一次不可能康复的巨大手术创伤。

“没有天才,没有奇迹…”

这不是他前不久才对另一个患者家属说的话吗,怎么到了今天,他还是那么执意的给冯渺做二次手术呢。

他太想给他们母子一个机会了,想让平安健康成长的同时有妈妈的陪伴,他不想让一个孩子像他一样孤独的活在世上,可是…

凌远穿着防护服,坐在冯渺床前,是无尽的后悔。

“对不起…我最终还是帮不了你们,我想给平安留住妈妈…对不起,对不起…是我完全失职,没有做出最准确的判断…不…我是不肯承认什么是事实…”凌远轻轻握着冯渺的手,肩膀微微抽动,泪光在眼底慢慢凝聚,带着不甘,后悔,愧疚落下,无声无息的没入包裹严实的防护服里。

被凌家养了那么多年,终究还是去不掉骨子里的东西。血液里依旧一半是懦弱疯狂,一半是自私凉薄。

没错…要不然他怎么会不顾师生情换掉江老师的岗位;怎么会在廖老师受欺负的时候选择利益为上;又怎么会间接伤害到自己的学生…

他就是李睿口中的商人,就是三牛坚持要离开医院的原因,就是林念初所说总是用做不到的承诺哄骗她的丈夫。

最终,他失去了所有,妻子,兄弟,同事,老师。

可是凌远不明白,不明白他那么努力…

于是他皱着眉头无奈的问林念初:“我只是想让大家有一个更好的环境,为什么大家还是想走?难道是我做错了吗?”

也曾经问过李睿:“如果我不当这个院长,你们会高兴吗?或许我该问你们会人有遗憾吗?”

问过三牛:“要是我真的殉职了,会有人给我送花圈吗?”

这些问题没有人能给他答案,因为凌远走的是一条没人走过的路,是一个开拓者,注定艰辛。

凌远都知道,所以即使众叛亲离,他还是坚定的走着,哪怕办公室里再也没有人来嬉笑打闹,哪怕最后是用止疼片支撑生命。

可是他现在要是睁开眼看看,就会看见所有关心他的人,爱他的人都在病房外盼着他醒来。凌景鸿陈忆来了,手里还拿着汤,林念初,也来了。

其实他记得苏纯跟他说过,他做的一点一滴大家的看得到,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。

李睿在飓风过后也跟他说过,有他这样一位院长,大家很幸运。

三牛口袋里还装着入职申请书等着这医院的院长签字。

可是,他累了,累到不想再睁开眼看看大家,问一句是真的吗。他只想就这么睡下去,没有病痛,没有医闹,没有压力的睡下去。



今天,是第四天了。

李睿是知道他老师要走了的,因为他看见老师的办公桌上有一份新院长人选的申请书。

周明也知道这个让他心疼的弟弟可以好好睡一觉了,要不然他也不会把自己全部的心血交给他最信任的学生。

三牛同样知道他努力保护的小祖宗是看不到自己回娘家了,他注意到老大不止一次像哥哥一样摸摸凌欢的头。

凌远交代了好所有,仿佛算好时间一般,没多久,心电监护就成了直线,发出让人崩溃的报警声。

周明还是第一个冲进去抢救。

都说人在临死之前会回光返照,周明不知道凌远回忆一生到了哪,触了心事,拿掉氧气面罩时分明看见他的眼角,有几行泪痕。


最终,三牛的入职申请书是李睿签的;周明更加不愿意与他人讨论除手术之外的问题;林念初搬回了凌家,与凌欢一起照顾两位老人。

把悲伤埋在心底,铭记他的样子后,大家还是那么尽力的工作。

第一医院依然是新市实力最强的综合类医院,每年还是有顶尖的医学生来这里实习。






又是一年实习期来临。

周明,三牛,少白,念初都会各自带着实习生来到荣誉栏前介绍第一医院的发展史。刚开始是严肃认真的介绍,越到后面,当所有人的眼神来到最后一张照片上时,老师们的眼里都会有笑意和一点别人看不出的悲伤,骄傲的,着重的读着:

凌远,三十三岁上任,中国最年轻的大型综合类医院院长,著名肝胆外科专家。从医二十余年,完成过多台高难度手术。就任期间创建了一系列医疗改革,其中包括住院日精细管理体系,电子病历管理制度……

“现任院长李睿就是凌院长带出来的学生。”



火车每天都会定时的从窗前开过,把生气与暖阳通过半开的百叶窗送进办公室。一切都是那么如常,好似凌远还坐在桌前奋笔疾书,还习惯性的打开抽屉找药,还会站在窗前思考未来…

其实职员们知道都凌远并没有离去,他正注视着第一医院的发展与改变。

照片里剑眉星目的他笑着,永远的笑着…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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